柚雨小天地

咖啡廳裡飄散著豆子烘培的香味，喇叭流連著氣氛柔和的爵士音樂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 不知在思索些什麼，遺傳自母親的淡褐色瞳孔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更加亮眼

大約十分鐘過去 一名女性在她對面的空位坐下，仔細一看 她的小腹稍稍有隆起的跡象

「嗨，筱澄，好久不見了！」

名為筱澄的女性將視線轉回裡頭 朝來人微笑道「好久不見，夕茵。」

「妳真是的！回來也不說，要不是以嵐哥打電話要我好好照看著妳，是不是打算隱瞞我到妳回去？」

「抱歉啦...不是有意不告訴妳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而已...」

「怎麼了？」

「這次回國，是哥哥要辦婚禮了。」

「以嵐哥要結婚了！？對方是誰？妳認識嗎？」

「是哥哥就學期間認識的一個姊姊，她很溫柔 善解人意，對我也不錯...」

「最重要的是，哥哥很愛她。」王筱澄端起服務生剛送上的熱咖啡，本想輕啜一口 卻被熱氣薰得鼻頭發酸

「我知道，除非投胎轉世，否則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名正言順地待在哥哥身邊，哥哥沒有揭穿我的感情，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不是嗎？」

「夕茵 妳是知道的，我從認知到這份情感的扭曲後就沒幸福過。曾經我以為自己會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沒想到...」她欲言又止，僅僅只是露出了一個微笑

腦中浮現出的，是那人義無反顧地維護

心中泛起的疼，是為那人傻瓜般地付出

「我的事情就說到這裡吧，是說 夕茵，妳有去過產檢了嗎？已經顯懷了，差不多有三個月了吧？」

「我也不知道，處理禹嵐的後事花了我不少時間，還沒能騰出時間去醫院看看。」

「我暫時會待在國內，不如我介紹一間醫院給妳，那裡有哥哥認識的醫生。」

「好啊，那妳再告訴我地址，我自己過去。」

「不，我開車載妳過去，去那間醫院的公車每次人都特別多，很危險。」

吳夕茵聽見摯友話語間對醫院的熟悉，莫名地感到疑惑 卻沒有問出口

「妳會開車啦？」

「總不能每次出門都要司機帶吧，這樣多麻煩。而且哥哥有時會去其他地方參加研討會，用到司機的機會比我多得多，所以乾脆我自己去學開車還比較實在。」

「看來去一趟國外讓妳改變很多呢。」

「...」王筱澄沉默不語，垂眸望向如深淵般的咖啡表面

真正改變她的，並非國外的艱苦環境，亦非心中的疙瘩障礙

而是那個人。

那個她只敢放在心上，不願承認已走入她心中的人。

目送夕茵回到家之後 筱澄拿出手機撥打出一個長久下來最熟悉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接起來的，只有那冰冷的機械女聲

不再是那溫暖又陽光的嗓音

於是她撥打另外一個號碼，隨著嘟聲結束，低沉的男聲傳了過來

「筱筱，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想問問...他的情況還好嗎？」

「妳不如先擔心妳自己吧，身體怎麼樣妳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要來檢查？」

「我覺得自己已經好很多了，應該...沒事了。」

「流產事大，最重要的還是術後的調養。」

「...我知道了。但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醫院，是迎接生老病死的一個場所，也是她最討厭的地方

在那裡 她接受了父母的逝去；在那裡，她接受了孩子的死亡

如今 是否又要接受另一人的離開？

「...他很好，雖然沒有再醒過來，身體機能還算好。」

「那就好，謝謝你。」

「如果真要謝我，就把自己照顧好。」掛斷電話的聲音傳來，她苦笑地放下手機

筱澄望著眼前的茫茫大海，白色浪花打上岸 構成一幅沉靜的景象

當年，得知哥哥有了女朋友的她，心中沒有嫉恨，只有蔓延的無盡痛苦

當時，是那個叫做李璟泰的男人鍥而不捨地陪伴在她身邊

這樣說或許有些誇張，但是沒有李璟泰，就不會有現在的王筱澄。

失去了那個人的救贖，缺少了那個人的溫柔

王筱澄絕對撐不過對她來說那最黑暗的低潮

遇見他，是她的幸運

可是愛上她，卻是他的不幸。

「如果給你再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是會選擇與我相遇嗎？」

「會，而且會選在更早之前，在妳最需要我的時候。」

「什麼時候？」

「當妳知道妳對自己哥哥的感情並不被世人所苟同的那個時候。」

他總是那樣的溫柔

溫柔到...願意以自己的性命證明自己的愛。

王筱澄在中央醫院1034病房的門前駐足，抬眸看著眼前的名牌上熟悉的名字，眼眶紅了。

推開門，機器運轉聲冰冷地傳來，伴隨著淺到得仔細聽才聽得見的呼吸聲

仍舊是那樣的場景，如兩年前一樣。

「我今天跟夕茵見面了，她的肚子已經有點大起來了，你說神不神奇？如果我的孩子還在...應該已經多大了呢？」

「雖然我一方面很希望孩子出生，但是一想到如果他長大就得面臨爸爸躺在病床上不知是生是死的狀況，我又不希望他出生。」

「阿泰，兩年過去了。你什麼時候要醒來？好不容易我克服了心魔要接受你的求婚再告訴你這個好消息 可是為什麼你卻出事了？」

「我已經失去了我們的孩子，我不想再失去你。」

筱澄抬眼望去 映入眼簾的仍舊是那人蒼白的面容，她起身走往浴室想要洗一把臉

眼角餘光卻注意到躺在床上的男人微小的動作

「阿泰...你聽得見是嗎？你等我，我去找醫生！」

「...筱筱...」微弱而沙啞的嗓音從身後傳進她耳裡，硬是強忍住的淚水終究還是潰堤，滑過她的雙頰

「阿泰，我去找醫生幫你看看，你等我。」

「我想看看妳的臉。」

「我...我去找...我去找醫生。」

「筱筱...轉過來，讓我看看妳。」

她怕這是一場夢，她怕這是一場她做過無數次的夢。

她怕這是一場空，她怕這是一場她想過無數次的空。

深呼吸幾口氣後 她終究還是轉過身，看到那深邃的眼眸如今睜著，她未乾的眼淚又再次落下

「抱歉...」

「你先別說話，阿泰 我去找哥哥給你看看。」

「不用了...早上哥哥已經幫我看過了...」

王筱澄想起早上打給自家兄長的那通電話

『...他很好，雖然沒有再醒過來，身體機能還算好。』

那時候她就覺得哥哥的話中有意思，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筱筱...等到我復健完了...就把欠妳的世紀婚禮還給妳...」

「誰說要嫁給你了？」

「我昏迷的這兩年...妳一直告訴我的不是嗎？」

「...等你好起來，再給我求一次婚 我就再考慮考慮。」

「好，妳說得什麼都好。」

「開玩笑的，你要快點好起來...我會等你的。」

「筱筱，謝謝妳。」

不，應該是我要謝謝你。

謝謝你，將我從深淵中救出來

謝謝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謝謝你，成為了我的救贖

也謝謝我心中曾經最重要的一個存在，謝謝我回憶裡曾經的一個過客。

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遇見我生命中占了重要席位的這個人。